“你看到阮世礼没?”
参加完期中考补考后,简纾即刻冲回宿舍。
“没有,他刚刚还在这的。”
住在B202的厉宇正苦恼地薅着头发,他期中考也挂了,整个第六宿舍同年级里就他和贵公子两个难兄难弟。
不,苦恼的只有他一个,从一年级到四年级,贵公子每次都挂,但他从来没见他难受过。
果然人与人之间是有差距的,他不仅成绩不好,心态也不好,呜呜呜……
简纾拿起阮世礼扔在大厅长桌上的作业本和笔记本,随手一翻,血压瞬间飙升。
作业本除了他坐在这小屁孩身边盯着写的那几页,其余全都是空白的,就连答案都懒得抄;笔记本里不是军事图就是随手画的画,反正他是没看到一个有关学业的字。
厉宇感受到简纾周遭极低的气场,默默抱着自己的东西向边上挪了两个位置。
“你期中考也挂了?”
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大厅响起。
厉宇一僵,“是……是。”
简纾冷冷看向厉宇本来想说他几句,但在看到少年手下写得满满当当、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和红黑蓝三色相交的作业本后,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好好努力,下次会好的。”
“谢谢……”
本以为肯定要挨一顿骂的厉宇受宠若惊。
“找不到人?”
不知何时坐到沙发上的科赫基出声道。
“你知道他在哪里?”
“我哪里会知道他在哪里?只是想奉劝你一句,早点放弃你那不切实际的幻想,无论是硬拉着阮世礼学习也好,还是教他唱歌也好,都不可能。”
“别把你那套小平民努力奋斗的念头套在人家贵公子身上,虽然我一直看他不爽,但他……”
科赫基的脸颊微微泛红,别捏地移开视线。
“总之,阮世礼就是阮世礼,你离开他远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科赫基说完便飞速地消失在大厅,留下一脸懵的简纾和厉宇。
在第六宿舍生活了四年的厉宇:科总到现在还没有放弃贵公子啊,翊剋不香吗?他不理解啊,放着自家温柔聪慧贴心的小娘子,不对……反正,在他眼里,翊剋就是比贵公子好,那天边的月亮再美,也不是自己的。
简纾:我很努力吗?我很努力这小屁孩怎么还这副模样啊?
*
暮夏初秋的索尔公学拥有整个索尔地区最美的景色,坐落在市区中唯一的山丘上,远远望去可以将整个索尔的景色都收入眼低。
乍暖还寒时候,树木依然茂盛,生物依然活跃,但空气中却无端端带了丝丝寂寞。
这样的天气也是人们最喜欢外出散步、赏景的季节。
作为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早到晚就宅在办公室里看书,写文章,查资料的人,简纾当然没有这种雅趣,但,他研究的那人确实是有这种癖好的。
即使整个A国都沐浴在炮火声中时,身负重任的首相大人依然能在某个天气清朗的下午,带上一顶黑色的帽子,换上一身略微宽松的运动服,一个人跑到一个安静的地方享受自然。
在很多战争时期的文章与日记中,一个朝着炮火方向、逆流而行的人总是频繁地出现,他轻快的步伐让都埋着头匍匐前进的人们感到惊奇。
“一个逆流而行的疯子”成为后来文学界对于战争时期创作研究的一个很重要的话题。
直到一张老旧的照片被发现后,一切才有了答案。
所谓的“疯子”正是当时人们寄托了全部希望的首相。
对此,学者们一致认为这是阮世礼早就部署好接下来的战略计划,胜券在握所以才做出的行为。
简纾在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他的内心似乎发生了一些动摇。
真的是这样吗?
穿过重重叠叠足有三人环抱之粗的树木,一片青葱的草地奇怪地出现在大多都到小腿深的杂草丛中,树木粗长的枝干在其上形成遮阳的圆顶,金色的阳光被切得细碎,零星地洒在地面上。
远处,碧蓝的大海轻轻地起伏,送来微咸的海风。
简纾不自觉地摒住呼吸。
那颗因为着急找阮世礼而猛跳的心被施了魔法似的,渐渐平静下来。
海风抚过额头,脸颊,脖颈,比母亲还要温柔。
世界美好得不可思议。
“呼——”
简纾深吸一口气,微微低头,一直寻着的人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浅绿的草地中央,身着西装的少年毫无顾忌地躺在地上,双手枕在脑后,右腿微曲,双目自然地阖上。
细碎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
简纾觉得奇怪,阮世礼明明总是给人一种有点阴郁的味道,但和阳光在一起时却一点都不违和。
他放轻步子走上前,低头,上帝精心雕琢的那张脸毫无保留地展现在面前。
额前偏长的中分刘海被少年掀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眉毛,眼睛,鼻,唇,脸颊的轮廓,一切都美好得没有一点瑕疵。
对美一向迟钝的简纾,也知道这是一副怎样不可思议的画面,他只恨自己不是枫丹先生不能将这样的景色画下来。
简纾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阮世礼,完全放松地,自在地,嘴角会带着自然微笑地。
像是一个普通的男孩,又像是不小心来到人间的天使。
“看这么久?我这么好看?”
黑色的睫毛像是黑蝴蝶的翅膀猛地展开,黑宝石般的瞳孔泛着光。
简纾现在能确定枫丹先生那副《神之眼》是照着谁画的了。
虽然枫丹先生大部分有关少年主题的画都是以阮世礼为蓝本,但后来圈内的艺术家一致认为《神之眼》里的眼睛不属于阮世礼。
首相的眼神太沉,思虑太多,根本不可能是画上那样不带一丝一毫欲望的清透。
现在亲眼见过这双眼的简纾能笃定地反驳,这必然是阮世礼。
根本一模一样。
就在简纾沉浸在自己伟大的发现中时,本来慵懒地躺在地上的少年不知何时微微起身,猛地攥住正简纾的手腕,用力向下一拉。
“啊——”
“阮世礼你找死啊!”
简纾没忍住爆粗口,从草丛上撑起身,伸手就要去抓身边正望着天空的人的领子。
“嘘——”
阮世礼依然凝视着天空,但左手精准地一把握住了简纾伸来的爪子。
“看天上。”
少年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温柔缱绻。
简纾皱着眉被阮世礼按回地上,这小孩又发哪门子疯?
然而,当他真正抬头看向天空时,那双蓝色的眼睛猛缩,再也没有移开过。
交错的树枝在某个位置突然消失,露出一片蓝色的天空,天空中正飞过一群白色的天鹅。
它们总是弯曲着的修长脖子此时完全地伸展开,贴在身侧似装饰品的翅膀用力地挥动着,像是要划破天空。
“你知道吗?天鹅是会飞的。”
简纾一刻也不敢眨眼,他从来没见过会飞的天鹅,即使在简家的庄园里就有十几只这样的美丽生物。
每到宴会时,在池塘中的天鹅总是来宾最喜欢观赏的景色。
他只知道,从古至今贵族一向喜欢天鹅的姿态,会用它来炫耀自己的财富和品味。
“我从来没有见过会飞的天鹅。”
简纾如实道。
身侧的少年轻笑,“我也没有。”
“但实际上,天鹅是候鸟,能飞跃半个地球。”
阮世礼缓缓解释。
“我在一本小札记中看到,有人说在索尔公学的自然公园能看到会飞的天鹅。”
“所以,你经常来这里就是为了等天鹅?”
简纾之所以能找到阮世礼,就是之前听他随意提起过这处地方。
“嗯。”
“等了多久?”
“从入学起到现在。”
简纾呼吸一窒。
“天鹅之所以不会飞全是贵族的错。”
“那些自诩高贵的人捉到天鹅以后,就用残忍的方法夺取它们飞翔的能力。”
“或是剪掉双翼中一侧的羽毛。”
“或是绑住它们的翅膀。”
“或是缩短湖泊的距离,让天鹅没有足够的距离助跑起飞。”
“原本能飞跃山河的天鹅就成了贵族庄园里的玩物。”
简纾不自觉地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少年,科赫基的话忽然涌进他的脑海。
“阮世礼就是阮世礼。”
在简纾的眼里,阮世礼是财政大臣的独子,阮世礼是A国历史上最伟大的首相,阮世礼是扛起全世界未来的顶梁柱。
阮世礼唯独不是阮世礼。
一个人走上那条崎岖孤苦的路,真的是他的期许吗?
简纾的心瞬间绞在一起。
他现在的做法和那些剥夺天鹅飞翔能力的贵族又有什么区别?
他凭什么改变这个少年的人生?要他担上那样的枷锁?
看着阮世礼的侧脸,简纾的脑海里这样喧嚣着。
可,心里同样有着另一个正呼喊的声音。
不,不是这样的。
他的首相从来都不是只为自己而活的人,也不是为了什么功名利禄而牺牲自己的人。
所有人都觉得必须放弃一方时,他能兼顾好两者。
他是逆行的疯子,但他也从未忽视过身边匍匐哭泣的人。
或许一开始知道这个人是被迫,但,简纾明白一旦真正了解他以后,一切早就是心甘情愿了。
他将视线移回天空,此时的蓝色幕布上已经没有了飞翔的天鹅,剩下几朵悠然自在的白云。
“你来找我做什么?”
心满意足的阮世礼总算想起点事。
“今天是不是要唱什么歌?”
“没有。”
简纾伸手将阮世礼拉回到草地上。
他不会放弃,但这样好的天气,或许偶尔放纵一下也不错?
“噢。”
阮世礼趴在简纾身侧,没有被握住的那只手缠上丝绸般散在草地上的黑色长发,唇角微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