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秦明殊只能咽下心中的愤懑,蹲下身替柳望月解着身上的绳索,柳望月被浇了这么一勺冷水,总算是清醒了,察觉到身边有人在替他解开绳索,他鼻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胭脂味,嗓音带着些许犹豫开口问道:“明殊,是你吗?”
闻言,她几乎是在瞬间就红了眼眶,她很想像从前那样唤他一句望月哥哥,可惜不能,只怕以后都不能了,千言万语尽数化成一句叹息,可叹今宵梦寒、庄周梦蝶别梦,她只能低声应语道:“是我。”
绳结太过繁琐,她解了许久都没能解开,见一块黑布遮住了柳望月的眼眸,她双手颤抖替他解开了眼罩,只是看见他的面容,她就有种落泪的冲动。
可惜还没来得及伤感多久,一只手就直接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裴钰冷眼看着延眼前这郎情妾意的一幕,到最后还是没有忍住,直接将秦明殊拉了过来,语气清冷不耐烦道:“明殊,快刀斩乱麻。”
他若是嫌她这把刀不够快,他不如先用长刀将她捅死,换把新的刀。
都到这个时候了,结局已定,他根本没有催促的必要。
那两块磨刀石早就将她的一颗心磨成了齑粉「ji fen」。
只当做没有听出来他话语中的催促之意,秦明殊甩开裴钰的手重新蹲在柳望月身前,继续去解绳结,粗粝的绳索将她的指尖磨红,可她仿佛不知道疼痛,只是埋头专心致志解绳结。
到底还是裴钰最终看不下去了,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上前动作干脆利落地划开了绳索。
一刀两断。
秦明殊眉眼低垂,莫名不敢看柳望月的眼眸,早点断掉关系对他们两个都好,她睫毛颤了颤,强迫自己狠下心,“柳望月,从今以后我们就没有任何瓜葛了。”
说完这句话,她就起身准备离开,事已至此,无需多言。
一切都结束了。
柳望月当然知道她是被逼无奈,可是在她起身而去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伸出左手想要去拉住她的衣角,自此一别再难相见,他想要再看她一眼。
可是伸出手,还未来得及碰到她水红色的衣裙,裴钰就径自用脚踩上了他的手背。
指尖擦着衣裙而过,左手仿佛要碎掉一样,可他却不在意,只是痴痴望着她离开的背影。
裴钰用力用脚碾着柳望月的左手,他眼神冷淡、看他犹如蝼蚁一般,不过是个寒门子弟,居然也敢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真是该死。
那厢秦明殊刚刚走到了柴房门口,她狠下心不去看柳望月,生怕一回头就会落泪,察觉到裴钰迟迟没有回来,她回首想要喊他,哪料回头就看见他踩着柳望月的手,看向柳望月的眼神冷漠得像是看死人。
只是一眼,她刚要脱口而出的焦急训斥就只能硬生生再咽下。
一颗心都已经被他磨成齑粉了,他却还是不满意,连带着要在那篇齑粉上踩一踩。
她气得掩盖在水红色衣裙下的双手都在发抖,两步冲上前夺过了裴钰手中的匕首,就连锋利的匕首无意中划伤了她的掌心也毫不在意。
深吸一口气,秦明殊用匕首割下了自己的一片裙裾,水红色的布片清泠泠落在地上,她扯过自己的长发割下一缕,表情冷漠地将那一缕青丝扔给了柳望月,“柳望月,古语云‘割袍断义,割发断情’,今后你我再无半分瓜葛,男婚女嫁再不相干,你好自为之吧。”
匕首割破她的掌心、锋利的刀刃上染上一道鲜红,像是无穷无尽的情人泪。
做完这一切,她面无表情将匕首扔在了地上,匕首砸在地面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裴钰。
什么都没有说,但却什么话都已经说完了。
她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如果他还是觉得不满意,那他就连同她的手脚一起砍断吧。
裴钰再度重重踩了一下柳望月的手,随后云淡风轻地挪开了脚,走到秦明殊身旁,温文尔雅道:“明殊,我们走吧。”
等两人就要走出柴房的时候,裴钰忽而折返,弯腰捡起落在地上那缕青丝,可怜柳望月趴在地上努力够了许久的青丝,又被他这般轻飘飘的抢走了。
捡起青丝的同时,裴钰动作微微一顿,注视着柳望月空洞绝望的眼眸,语气轻蔑道:“这次只是一个小教训,若是还有下次,我就把你的手脚砍断扔到旧衣巷。”
蝼蚁而已,不堪一击。
一并将匕首捡起来放回袖子,裴钰才施施然同秦明殊一起离开。
徒留柳望月一人待在阴暗潮湿的柴房,他努力往前爬了许久,堪堪攥住那片红艳如血的衣角,到底什么都留不住,他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心如刀割、刀刀见血。
只有握着这片衣角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春日尚早,院中的青梅树结出来果子又酸又涩,多年苦守无果,他只恨自己开蒙晚,比旁人少读了几年书,若是他再勤勉一些、刻苦一些,若是他能参加三年前的那一场科举,所有的事情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可惜,世上哪有如果。
所谓“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1】”,便是如此。
秦明殊方才看见了裴钰弯腰捡起那缕青丝,她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坐上马车的时候才开口,“劳烦世子将奴婢的东西还回来。”
“覆水难收、破镜难圆,明殊既然已经割舍了,何必念念不忘?”裴钰并不理会她,垂首从袖间掏出匕首,用匕首割下衣袍的衣袖,随后拉过她的右手,替她简单包扎了一下掌心的伤口。
好在伤口并不深,很快就止血了。
马车中静悄悄的,秦明殊脑海中还是会浮现柳望月苍白的面容,她心下微紧,他伤势那么重肯定没办法自己离开,正纠结开口让裴钰派人送他回书院的时候,裴钰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欲言又止,语气温和道:“明殊放心,一会儿我会派人护送柳望月回去。”
他当然会派人送她的兄长回去,可若是柳望月不知好歹,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或许是她遂了他的愿,裴钰此时显得格外好说话,有另外一件事情压在心头,今日她既然已经遭了这么多罪了,也不差这一件事情。
双手交叠在身前,她问道:“世子,绿珠是天生口不能言吗?”
“签了卖身契,就连性命都是主子的,更何况一根舌头。”裴钰倒是没想到她会询问绿珠的事情,不过这件事情也不足为奇,她素来心善、绿珠又是她的婢女,关心一两句也正常,在这种事情上没必要撒谎。
言外之意便是入府的时候哑掉了。
虽然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但真的听见他冷漠话语的时候,秦明殊还是心中一惊,就是因为他没有撒谎,她才浑身一惊,他将这些事情都告诉了她,便是打定一辈子不放过她了。
就算将来他厌弃了她,她知道了这些隐秘的神情,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见她面色发白,裴钰还以为是方才的话吓到她了,安稳道:“用药毒哑罢了,并不是拔了舌头。”
可谁料闻言,秦明殊却是闭上了眼眸,将头偏向一侧假寐。
裴钰清淡的视线细细掠过她的眉眼,无声轻笑没有说话,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她应该慢慢接受这一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再睁眼的时候马车就停了下来,她当然没有真的睡着,只是不想单独一个人面对裴钰罢了。
马车停下片刻,她才装作睡眼惺忪的模样睁开眼,镇定自若忽略掉裴钰别有深意的眼神,她先他一步下了马车朝世子府走去。
一直等穿过湖上长廊走到主院,秦明殊看见院中有一群奴仆在挪一棵桃树,那棵树好端端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砍了,裴钰行事向来随心所欲,任谁都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她只是从主院经过,正准备回西厢房的时候,缺见主院靠墙的地方倒着一棵树,秦明殊脚步微微一顿,朝着墙边走了过去,这一看登时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这棵树正是她家中的那颗青梅树,那棵阿娘在她年幼时亲手种下的青梅树。
这是阿娘留给她的最后一点念想。
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一颗颗青梅挂在树枝间,她踉跄着走近了一些,气得浑身颤抖。
他连一棵树都不肯放过,他是不是要逼死她才会善罢甘休?
青梅树树枝上仍然缠着一根红绸带,秦明殊先是弯腰解下了那根红绸带,随后嫌恶地将缠在右手上的布条扯开扔了,绸带挂在树上两日,色泽已经黯淡了许多,物是人非。
裴钰紧随其后,刚进主院就看见她的举动,他瞳孔微微收缩,快步走到她身边,正准备问她这是怎么了,还未开口,却被她反手甩了一个巴掌。
她神情悲愤、句句泣血,质问道:“裴钰,你是不是要把我逼死才甘心?”
作者有话要说:【1】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出自白居易《简简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