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然转身后,风陵菀那双秋水明眸中,不为人知地悄然滑落两行珠泪。美人垂泪,如梨花经雨,粉痕白露春含泪。
当年那场情变后,路长歧已经三十多年没有再见到风陵菀。
是夜难得重聚,却是最后一面。他下意识地追赶两步,满心都是压抑不住的悔意。
当年做出的选择,如同一碗慢煎的药,苦味在后来的岁月中慢慢熬出来,一日浓似一日,也一日苦过一日。
“菀儿,其实我很后悔,后悔当年没有像师兄一样,坚持自己的选择。”
“父亲那时告诫我,人生路千万不能行差踏错,有时候哪怕只是一步之错,都可能再也回不了头。我被他说服了,胆怯了,不敢犯下这样的过错。”
“如今回头看看这死水无澜般的几十年,我真得很后悔。果真如此,只是走错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我这一生,就这样乏善可陈地度过了,还连累你为我遭受情伤,痛苦多年。”
“菀儿,这笔债是我欠你的,今生已然无法偿还,如果来世有缘,一定百倍千倍万倍还给你。”
这长长的一番话,路长歧说得无比悲怆,风陵菀却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再回哪怕一次头。
那一袭白衣的纤细身影,如一朵皎洁的梨花,很快消失在月光溶溶的夜色间,恰似冷月葬花魂。
夜风中,只是隐约传来一声轻轻的哀叹。仿佛是铜铃在遥远空旷处撞击发出的声韵,缥渺又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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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机山房中,路长歧私下对徒弟徒孙讲述自己当年是如何受人之托时,澄心堂里,舒窈、舒颢和云飞渡三人被安顿在这儿用茶。
云飞渡作为魔派中人,能够登堂入室,进入仙门七大仙府之一的白云乡外,属于破格待遇了。
金抟风带着妖魔二军留在了罗浮山下,秦忘情原本想让云飞渡也一块留下,可是他坚持要跟着一起上山。
“忘情,我绝对不会让你单独行动,毕竟如今你可是不少仙门中人都认定要首恶必诛的魔子。不是我信不过罗浮宗,而是仙门一向擅长整各类妖蛾子,不得不防。总之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回白云乡外,以防万一。”
含净散人能够理解云飞渡的不放心,再加上他又是秦忘情的表兄,便作主答应了。
“好吧,忘情,云公子可以破例进入白云乡外,其他人一律等在山下。”
一边喝着清香怡人的梨花茶,云飞渡一边有意无意地询问舒窈。
“也不知素隐真人用了什么锦囊妙计,不但兵不刃血地救出了含净散人,就连凌虚舟也突然离奇暴毙,真是厉害啊!”
凌虚舟之死,西玄宗已经公告天下,死因就是公冶晟定性的私自养怪结果遭其反噬。
这一咎于自取的死因很不光彩,西玄宗也不想为凌虚舟辩解什么,反而还把他杀死薛恒软禁诸长老等残酷镇压内部反对声浪的手段都一一说明,以此与这位丧心病狂的前任宗主划清界限。
唯有如此,西玄宗才能摆脱凌虚舟此番逆行倒施、甚至不惜与仙门决裂造成的不良后果。重新回归仙门,依然跻身于七大名门之列。
凌虚舟的死讯传到君子庐时,卿崇元都吃了一惊。
不只是他突然死了,还因为如此离奇的死因。堂堂仙门尊者,居然私自养怪充当儿子,结果遭其反噬被害,这死得也未免太窝囊了!
当然,一个被凌虚舟养大的小精怪会突然行刺他,着实有些不合情理。卿崇元也不难意识到,此事恐怕与手握幽明令的秦忘情有关。
在得知凌虚舟的死因后,云飞渡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
舒窈能够兵不刃血地救出含净散人,还能让凌虚舟毫无防备地死于小精怪之手,一定跟幽明令有关。
看来幽明令除了集妖聚魔召鬼怪之外,还有不为人知的能力,这一点恐怕只有历代魔尊才知晓。
而舒窈当年凭借秦戈的宠爱也知道了这一点,如今毫不藏私地教给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秦忘情。
对于云飞渡有意无意的试探,舒窈只是淡然答了一句“云公子过奖”。
他也不指望能问出什么东西来,不过这种态度就更加说明一定有秘密,不可轻易对外人言。
云飞渡的存心试探,舒窈也明了他一定猜出幽明令还有隐藏功能,像他这样聪明的人是很难瞒过去的。
不过只要她不说,他就永远也不会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功能。
这个秘密舒窈连舒颢都没有告知,不是信不过侄子,而是幽明令乃魔派极品圣物,只有儿子才有知晓的权利。
舒颢同样能猜出这一点,但他什么也不问。该他知道的姑母绝对不会瞒他,不该他知道的他也不必去追问。
此刻听着云飞渡和舒窈打哑谜似的对话,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轻啜着手里那杯清香四溢的梨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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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茶续到第二杯时,舒穹和游意联袂而至,并肩走入澄心堂。
得知秦忘情已经救出含净散人,即将亲自把师娘送回白云乡外后,路长歧就青鸟传书几位北斗级别的宗主,邀请他们再来罗浮宗共商大计。
他打算趁着秦忘情也在,仙门魔派的首脑人物齐聚一堂,趁铁打铁地敲定化干戈为玉帛这件事。
对于舒穹和游意二人受邀前来的缘故,舒颢和舒窈自然都十分认同路长歧一心劝和的主张,云飞渡却发出一声明显的冷笑。
“当年仙门攻破幽明域后烧杀掳掠,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这些年也一直对魔派穷追猛打,想要赶尽杀绝。如今仅凭一句轻飘飘的‘化干戈为玉帛’,就想把血海深仇一笔勾销,从此南北分治互不干扰,你们也未免想得太美了!”
孟渚泽舒氏作为魔派最痛恨的仙门一族,舒穹等三人自然不方便在这种情况下跟云飞渡说什么,唯一能开口的人只有游意。
“云公子,令堂和令姐的遭遇我十分同情,也为仙门中人做出这样的事感到羞愧。不过冤冤相报何时了,仙门和魔派若是继续彼此杀戮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的。”
云飞渡无意于为难游意,一来震泽游氏的名声一向不坏;二来游拂有为陆华凝安魂之恩;所以他跟这位游氏宗主说话还算态度客气。
“天权尊,你的话虽有几分道理,但恕我无法苟同。况且此事恐怕仙门其他人也未必会答应吧?譬如彭泽萧氏那个老顽固萧浪,多年来一直牢记杀子之仇,还说过一定要让我父债子偿,替他儿子偿命呢!”
自从凤凰山上响起了魔音贯耳,召告着魔将之子重新现世后,萧浪就不止一次当众说过这话。
因为萧不羁的死让他始终无法释怀,对魔派云氏一族也一直恨之入骨。
上回北斗七尊齐聚澄心堂,路长歧表明自己想要在仙门魔派之间起到斡旋作用,从而化解个中恩怨时,萧浪的态度也是不太情愿的。
游意道:“如果仙尊也认同玉衡尊的主张,那么天玑尊的态度,就是其次的问题了。”
云飞渡似笑非笑地一勾唇角。
“新任仙尊可是卿崇元,他的宝贝孙女因为我变成了傻子,难道又会轻易放过我吗?天权尊要是不信,不妨等他们来了先看看他们的态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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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黄昏十分短暂,天黑得特别快,夜色仿佛是蚀骨的毒药,迅速染黑了整片天空。
夜幕四合时,卿崇元、萧浪和闻安澜三位北斗宗主一起抵达白云乡外。璧如君卿子邺、风霆公子萧不凡和傲霞公子闻非泛也一同随行。
那时候,路长歧正在澄心堂设宴招待贵客。舒穹、舒窈、游意、舒颢和云飞渡都是座上宾,含净散人与秦忘情作陪。
见到云飞渡也在澄心堂里有一座之席,萧浪立马就吹胡子瞪眼地发作起来。
“玉衡尊,秦忘情也就罢了,这个姓云的魔头,有什么资格坐在这儿?”
云飞渡虽是魔派中人,但也是秦忘情的表兄。
况且路长歧一心想要劝和仙门魔派,云飞渡作为魔派中仅次于秦忘情的核心人物,他自然也要以礼相待,才不会影响这一计划的推进。
路长歧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云飞渡已经牙尖嘴利地回敬萧浪。
“姓萧的糟老头,这儿是罗浮宗,又不是你们彭泽萧氏的地盘。玉衡尊要请什么客人吃饭,轮得着你来多嘴吗?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云飞渡一向擅长拱火,堪称个中高手,三言两语就把萧浪激得越发怒不可遏。
“臭小子,竟敢如此出言不逊,你骂谁是狗呢?”
“就骂你怎么着?想咬我吗?好怕怕啊!”
云飞渡继续阴损萧浪就是狗,气得他脸色紫胀。一旁的萧不凡已经怒冲冲地拔剑出鞘,绝对不能容忍他这样辱骂自己的父亲。
“云飞渡,我不跟你逞口舌之快,直接亮剑吧!”
“亮剑就亮剑,我的灭雠剑藏锋已久,早就想要痛饮仇人的鲜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