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浪上回见到卫渊,就是在他成亲那日。
当时新郎新娘一起向仙尊敬了一杯酒,他还祝一对新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算来卫渊迎娶令仪才一个多月,一对新婚夫妇应该正是如胶似漆之际,怎么就舍得丢下娇妻外出夜猎?
“仙尊,距离上一次飞浮山现世已经四十八年,今年它有可能重新现世。晚辈想上山瞧瞧,自然要先练好一身本领才行。”
萧浪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是啊,不知不觉,又到了飞浮山可能现世的年头。”
飞浮山是一座神奇无比的山峰。崇山峻岭本该拔地而起,它却出没于黄河间——自水下一飞冲天,再悬浮于半空之中。
这座奇山通达六界,看似小小一座山峰,其间包罗六界万象。
飞浮山的现世以十二年为期,如果没有出现就要再等十二年,以此类推,时隔最久的一次长达一百二十年。
每次现世的时间只有短暂的十二个时辰,超时就会重新沉入黄河,在水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每一次飞浮山的现世,都是修真界的头等大事。仙门魔派有不少高手纷纷御剑登山,想要从中一窥异界种种。
登山后,修士们的际遇因人而异:走运的人可能收获至宝;不走运的人可能葬送性命;一切全凭个人造化。
“萧公子,你是否也准备登临飞浮山?”
回答卫渊的问题之前,萧不凡下意识地先看了萧浪一眼。
以他的脾气性格自然是想去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才是英豪男儿该有的气概。
但是萧浪肯不肯点头,他心里没底。他要是不答应,他也不能一意孤行。
登临飞浮山毕竟是一次福祸难料的冒险之旅,仙门的各大世家宗派中,不愿让后辈子弟冒这个险的也大有人在。
萧浪注视着萧不凡,眼神中透着几分犹豫不决。
他已经老了,心性更是大不如前,与其让嗣子去冒险,倒不如把他留在身边更安心。
不过,萧浪最终还是点了头。他已然暮气沉沉,但萧不凡还是朝气十足的年纪。
少年人就该勇于冒险闯荡,而不是拘在家里过太平日子。
池塘里养不出蛟龙,园林中育不出猛虎,彭泽萧氏未来的宗主,又岂能是苟安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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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沙净后园的晴雪阁,以前是萧不渝待字闺中时的闺房。离开夫家回到娘家后,她就带着女儿卿云歌在这儿住下了。
那几枚珍贵的不惑果,萧不凡亲自送去晴雪阁,交给了萧不渝。
卿云歌的情况一如既往,没有丝毫好转,还是痴痴呆呆的木头美人一个。
萧不渝曾经拼命想要治好女儿,如今却已经不再那么执着。
看见那只装着几枚不惑果的锦盒时,她脸上的神色也是淡淡的,就像是什么稀松平常之物。
“放着吧。”
“姐姐,云歌呢?又睡了吗?”
“是啊,她睡了。如今这种情况,还能安然入睡的人也就只有她了。”
萧不渝的声音像浸透了黄连汁,弥漫着一份浓郁的苦涩滋味。
萧不凡沉默片刻:“姐姐,你还是经常失眠吗?喝了安神汤也没能好一点?”
“安神汤能管什么用,除非有一碗孟婆汤还差不多。”
看着既烦躁又悒郁的萧不渝,萧不凡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安慰人这种事他并不在行,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女人,难度系数就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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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不凡离开晴雪阁后,萧不渝看都没再看那几枚不惑果一眼,直接转身进了内屋。
内屋的一张绣榻上,卿云歌正在熟睡中。她低头俯视着女儿平静的睡容,满眼都是难以形容的凄楚与悲怆。
“云歌,云见说得对,你的灵智无法恢复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不用再面对那些难以面对的事。娘都有些羡慕你呢!”
如果可以选择,萧不渝宁愿自己去年已经在金陵城与弥紫君力战至死,反倒是一个痛快干脆的收梢。
可是弥紫君偏偏不杀她,她活了下来,却生不如死。
因为她一直在失去,先是失去了活泼伶俐的女儿和刚刚满月的外孙,后来整个家都散了。
曾经同床共枕的恩爱丈夫,原来就是杀害她弟弟的真凶。
就算他已经自刎而死,也依然是彭泽萧氏的仇人,她不可能继续留在君子庐,只能忍痛放弃儿子离开夫家。
“云歌,你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所以不会痛苦。娘就不同了,什么叫作痛不欲生,娘已经亲身体验了一遍又一遍。娘舍不得让你也经历同样的痛苦,以后你就这样活着吧!这样真的很好,永远都不会感到痛苦。”
一番喃喃自语说到最后,萧不渝无法自抑地扑倒在床沿,失声痛哭起来。
她一向生性好强,从不轻易落泪。可是这天翻地覆的半年来,她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以泪洗面,靠泪水渲泻内心难以言表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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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不凡还没有走远,隐隐听见了从晴雪阁飘出来的一线哭声。脚步为之一顿,心底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憋屈和郁闷。
如果萧不渝的痛苦,只是云飞渡重创卿云歌所造成的,那么彭泽萧氏的人,还有一个能憎恨与报复的目标。
就像当年萧浪那样,怀着为萧不羁誓报此仇的念头大肆追杀魔派宵小,以此发泄满心的仇怨。
可是萧不羁的真实死因揭晓后,这样的追杀与泄忿已经不可能。
仇人原来不是敌人,而是彭泽萧氏的女婿,萧浪一直视为半子的卿子邺。
如此痛彻人心的真相,也让进一步的报仇成为不可能,只能憋屈又无奈的罢手。
萧不凡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最不擅长处理复杂的关系,偏偏却摊上了这种恩怨情仇搅成一团的复杂局面。
他实在是束手无策,都快要把自己活活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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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城山,隔断红尘。
万树红杏早已繁花落尽,绿叶成荫子满枝,闻非泛一身朱衣穿行于绿荫之间,是万绿从中的一点红。
来到隔断红尘的大门外,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方,俯视着下方的那个人,问得不冷不热。
“卿云起,不知你来隔断红尘有何贵干?”
台阶下方一身风尘仆仆的蓝衣青年,是出身于云梦泽卿氏的卿云起,曾有美名“英彦君”。
不过数月前,他因触犯门规已被逐出君子庐,“英彦君”的称号也不复存在。
“闻公子,卿某奉魔将云飞渡之命,特来为开阳尊送上一份寿礼。”
又是一年孟夏五月,再过几日又是闻安澜的寿辰。就算赤城宗已经声明谢绝一切道贺,还是免不了有人赶来送礼。
闻非泛微微一怔:“你入了魔派?”
卿云起漠然道:“仙门既然容不下我,我也只能改投魔派了。”
卿云起被逐出君子庐的原因,是他违背天璇尊卿崇元的命令,遵从卿子邺的吩咐暗中动手溺杀了襁褓中的陆珩。
君子庐奉行的是君子道,他的行为有违君子之道,自然不能再为君子庐所容。
一夜之间,卿云起就由七大名门的优秀子弟,沦为被扫地出门的丧家之犬,再不复昔日的荣光。
“云飞渡和卿云歌的儿子就是死在你手里,他居然还会收你为下属?”
“是云将军主动招揽我的。他说了,这件事我只是奉命行事,主使者是卿子邺,我不过是个工具人罢了,他不会怪罪于我。”
闻非泛不再多问什么,冷冷拒绝道:“魔将的寿礼,赤城宗无福消受,还请你原封不动带回去吧。恕不远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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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走卿云起之后,闻非泛就直接去了长春阁,将这件事详细告知父亲闻安澜。
“爹,真没想到,卿云起居然自暴自弃地投入魔派麾下,还供云飞渡驱使起来了。君子庐那边,天璇尊要是知道了又得气个半死不可。”
“那也没办法,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就算君子庐再怎么家风雅正,家族子弟中也还是难保不出几个败类。不过像卿子邺那样的伪君子,也真是伪装得够真的。如果不是云飞渡,他的真面目到现在还无人知晓。卿云起跟他比还差得远呢!”
“爹,您说云飞渡为什么要招揽卿云起呢?”
闻安澜哼道:“云飞渡这个小王八蛋,最擅长的事就是给仙门添堵。云梦泽卿氏曾经的精英子弟如今在替魔派卖命,别说天璇尊了,其他仙门中人也会觉得别扭的。他居然还派卿云起过来给我送寿礼,你说他这是又打着什么歪主意呢?”
曾几何时,闻非泛觉得自己天底是最了解师弟的人,如今他可不敢再这么自以为是了。
南平侯府的华堂惊变,陆漫行摇身一变成了云飞渡后,闻非泛如遭雷轰地意识到一件事——他其实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的师弟。
“谁知道,这家伙心思深沉,我反正是猜不透的。”
“管他打什么主意,总之礼不能收就对了。虽说仙门魔派已经约定和平共处,但门户之见终究难免。哪怕他是真心念及这段师门情谊,咱们跟他也不能再有任何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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