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父亲的叮嘱,闻非泛了然地点头。
“爹,我知道。我和陆漫行虽然师兄弟一场,但跟云飞渡必须划清界限,不能再有来往。”
不管闻非泛与云飞渡,昔日是何等亲密如手足的师兄弟,如今分属仙门魔派两大阵营,就注定他们的关系即使不再敌对,也不可能再亲近。
闻安澜满脸感慨万千的神色道:“当初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陆漫行就是云飞渡,如今他还已经正式成了魔将。魔派式微多年,终究还是在以他为首的魔派四将手里重新崛起了。”
“爹,您似乎认为秦忘情这位魔尊与魔派重振没什么关系?”
“那倒也不是,如果没有秦忘情手握幽明令坐镇幽明域,单凭妖魔鬼怪四将,既无法顺利夺回这处魔派首府,也很难守住它。只是秦忘情毕竟由仙门抚养长大,对魔派缺乏归属感,不会像他们那么迫切地想要重振魔派罢了。”
闻非泛听得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想想秦忘情也挺难的,处在仙门与魔派的夹缝中,努力平衡着两边的关系,这个魔尊当得太不容易了。”
“是啊,他这个魔尊可不好当呢!这也是他的命,逃不掉的宿命。那日在白云乡外,舒窈之所以会选择服毒自尽,除了愧对秦戈之外,恐怕也是想用自己这条命,去尽量平息魔派诸人积累多年的愤恨,好让儿子夹在仙门魔派之间不至于太难做。”
闻非泛不无感慨地道:“素隐真人当年亲手屠子,人人还道她根本不爱自己的儿子。谁知她其实可以为了儿子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
“天底下的母亲,有几个不爱自己的孩子呢?当年你母亲病逝前,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硬撑着病体为你缝好了从五岁到十五岁的衣裳。如果不是她的时间不够了,恐怕你到六十岁的衣裳她都提前为你准备好了。”
提及因病早逝的母亲,闻非泛心中一阵酸楚难当。
他犹记得父母当年是十分恩爱的一对夫妻,只可惜结缡不过数载,就落得“头白鸳鸯失伴飞”的伤心结果。
“爹,过几日又是您的寿诞,您打算如何庆祝呢?
闻安澜意兴阑珊地一挥手,“算了,何必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就当平常日子一样过吧。”
“爹,您不想见外客也就算了,隔断红尘的弟子们想一起给您磕个头,您总不好也推了吧?”
闻安澜沉默片刻:“那天不单是我的寿辰,也是凌卓殊的忌日。这孩子真是可惜了,想一想都难受。”
听到凌卓殊的名字,闻非泛的心脏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似的,传来一记纤细而尖锐的痛楚。
“今年是他的头周年,按惯例要好好祭奠一番。瑶池不遥那边已经改朝换代,未必还有人记得这件事。非泛,你回头让人准备好祭品,亲自去婺州城外祭奠一下吧。”
闻非泛神色黯淡地低声道:“爹,我也是这么想的,已经让人着手预备了。”
闻安澜伸出一只手,用力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是一种无声的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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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五,一轮满月如璧,撒落万顷清辉。
云浮月着一袭皎洁胜雪的白衣,铅华不御,素面朝天,独自泛舟于越州鉴湖之上。
近处碧波摇月,远处青山叠翠,一叶乌篷舟,如在画中游。
飘行的小舟中,幽幽奏响了一曲深沉哀婉的曲调,乐音随着湖风四处飘散,在寂静的夜晚传出很远很远。
“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这是何人在湖上鼓瑟?好生悲伤的声音。”
岸上有人驻足张望,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唯见水波浩淼,云雾烟霭。
一曲终了,余音不绝,云浮月遥望着婺州的方向,一片凄凉在眼波。
过了越州便是婺州,她从北方一路南下,来到越州后却驻足不往,不敢再靠近那个伤心地。
一个人,一叶舟,一张清响无限的宝瑟,奏响一曲又一曲优美亦哀怨的瑟曲,让月下的鉴湖弥漫着浓浓的感伤。
突然,湖面上倒映着的满天星月间有强光一闪,云浮月轻拨朱弦的玉指一顿,下意识地抬头眺望夜空。
夜空中,北斗七星一起星光大炽,几乎令人不敢逼视,片刻后就恢复了正常。
云浮月遥遥仰望着那七颗星辰,秋水明眸中亮起一丝光芒,如同一点烛光在风中摇曳,忽明忽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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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墨山,飘渺峰。
幽明域已经修缮一新,巍峨壮丽的高台建筑凌云台,再次成为魔派首府的中心所在。
主殿之上,那张髹金漆云嵌满珠玉的宝座,属于新任魔尊秦忘情。
宝座下首,左右各两张的黑漆描金蝠纹座椅,则属于妖魔鬼怪四大将领。
秦忘情很少在凌云台露面,他当这个魔尊纯属赶鸭子上架,自然也就干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魔派中的大小事务,基本上都推给了云飞渡或金抟风。
“魔派这边的情况我不熟悉,就负责坐镇幽明域好了。其他事情你们自己能解决的,都无需再来征求我的意见,除非是与仙门有关。”
凌云台宽敞幽深的主殿,夜深时分仍是灯火通明,云飞渡、金抟风、江峰青和银流珠正坐在一起议事。
金抟风道:“方才北斗七星一起星芒大炽,看来飞浮山今年要现世了。”
飞浮山现世之前,夜空中的北斗七星会一起闪现出极其耀眼的星芒。七星闪耀后的七日内,飞浮山将会飞出黄河水面。
江峰青道:“飞浮山只在黄河入海口出现,想要登山的仙门修士,都得抓紧时间赶来咱们北方了。”
黄河入海口位于青州乐安城,青州虽然不在河朔十九州之列,地理位置却在千秋岭以北一带,理论上应该是魔派的地盘。
不过当初和谈时路长歧考虑到了这一点,最终说服双方同意将青州列为南北分界的一个缓冲区。
无论仙门还是魔派,都能自由出入这座州城。
云飞渡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拖着长腔道:“诸位,既然仙门有那么多远客要来,咱们是不是应该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一下他们呢?”
银流珠还是一副垂髫少女的稚气模样,正在津津有味地啃着一只烧鸡腿。一边吃,她一边忙里偷闲地插了一句嘴。
“云将军,你所说的款待,肯定不是要做东请客吃饭的意思吧?”
“那是自然。银将军放心,如果是请客吃饭这种事,我是肯定不会忘了你的。”
银流珠满意地笑出一双酒窝,“云将军,你这人很上道嘛!我喜欢。”
江峰青眼风斜飞地瞟了云飞渡一眼,眼神媚气中又透着几分鬼气。
“云将军,那你打算怎么款待他们?如今仙门魔派已经缔约要和平共处,咱们那位小魔尊,其他事情都懒得管,唯独在这方面十分上心,三令五申魔派修士不得跟仙门修士无端发生冲突。除非你打算造反,否则就只能老实一点。”
银流珠在一旁深以为然地直点头。
“是啊是啊,我去接管河朔十九州中的四州时,他反复交代一定要和平过渡,不能与仙门打架。云将军,你总不能跟魔尊对着干吧?”
“我自然不会明着违抗魔尊的指令,不过有句话叫阳奉阴违,暗中动点手脚给仙门的家伙一些苦头吃,又不是什么难事。”
青州虽然不是魔派辖区,但它毕竟地处北方,属于魔派的势力范围内。
魔派如果想要在这里暗中下手摆仙门一道,的确不算什么难事。
江峰青抚掌一笑道:“好,这种事我最爱干了。云将军,算上我一个。”
银流珠兴致不高地摇了一下头,“我就不参与了,打架不如吃东西。反正有我没我影响不大,你们看着办就行了。”
金抟风则道:“每次飞浮山现世,会选择登山一行的大都是高手,可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云将军,你打算如何动手脚阴他们一把?”
“金将军,事在人为,咱们就算是三个臭皮匠,加在一起也能抵得上一个诸葛亮,还怕想不出法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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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月楼中,秦忘情独自一人坐在三楼的轩窗下。看似正在打坐炼气,其实已经魂离肉身。
幽明令自带的初阶离魂术技能,可以让他的魂灵脱窍而去,如同隐形人般在偌大的幽明域自由穿梭,来去无痕。
秦忘情的魂灵穿堂入室来到凌云台时,妖魔鬼怪四将压根无从察觉。听见了云飞渡想要摆仙门中人一道的打算,他暗中苦笑了一下。
这种情况并不出人意料,事实上,路长歧早就私下跟秦忘情交代过了。
“忘情,仙门魔派虽然达成了和平共处的协议,大的纷争不会再有,但是小的摩擦终究难免。你也管不了那么多那么细,只要管住不出大乱子即可。”
云飞渡打算出阴招对付仙门修士,也就意味着他不想把事情搞大,不想因此跟秦忘情闹到失和,属于可控范围内的小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