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忘情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仙门魔派之间多年来剑拔弩张的敌视与仇恨,只是因为舒窈的自尽谢罪勉强被平息了,想要彻底消除却是谈何容易。
魂灵重新回归肉身后,秦忘情舒展四肢站起来,走到屋外的回廊处,独自凭栏,俯瞰整个幽明域。
修缮一新的幽明域,重重屋宇,层层楼阁,灿灿明灯如星辰闪烁,完全恢复了昔日气势恢宏的华美景象。
这片华美恢宏的景象,秦戟见过,秦戈见过,如今轮到了秦忘情。
久久俯瞰着祖父与父亲都曾经坐镇过的幽明域,少年魔尊的眼神错综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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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乐安县。
北斗七星预示着飞浮山即将现世后,无论仙门魔派,想要登山一行的修士们都纷纷赶往乐安县。
七日之内它随时可能出现,如果去晚了就赶不上趟了。
夕阳近黄昏的时候,舒颢与游拂一起策马入城,有魔派的人等在城门口迎接他们。
“仙卿公子,清豫公子,小人奉魔尊之命,在此恭候大驾。”
两位琅琳公子被带去了乐安城最好的客栈。
舒颢和游拂来到客栈门口时,得到通报的秦忘情,已经亲自跑出来迎接他们了。
“舒颢,游兄,我就猜你们会来。”
秦忘情的言行没有半点魔尊的架子,舒颢和游拂却不约而同地对他拱手行礼,态度十分恭谨。
“拜见魔尊。”
“呃……”
怔了一下后,秦忘情马上就明白了他俩的意思。
如今他已是魔派至尊,不再是仙门的琅琳公子,私下跟舒颢游拂称兄道弟可以,公开场合就有些不太妥当了。
他硬生生地拗出一副魔尊的威严架势,“二位公子不必多礼。本座已经备下一桌薄酒为二位接风,楼上请。”
三个人一起上了楼,在一间雅座落座后,私下交谈起来就不必再那么刻意的恭敬有礼。
“舒颢,你和游兄怎么来得这么快?昨晚北斗七星才有预兆,我还以为你们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到呢。”
“我和表兄正好在郁州观海,距离此地也就几百里路,所以很快就赶来了。你呢?几时到的?来这儿也是打算登临飞浮山吗?”
“是啊,飞浮山难得现世一回,我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登临飞浮山固然有风险,不过修士的修为越高,风险也就越低。魔尊亲自登山,也不会招来太多忧虑与阻力。
游拂随口问道:“秦公子,除你之外,魔派四将中是否有人想要登山?”
“云飞渡和江峰青也有此打算,金抟风和银流珠选择留守。仙门其他几位琅琳公子,还有谁想登山吗?”
“萧不凡会来,卿小公子自然不会来,闻非泛就不太清楚了。”
游拂话音刚落,舒颢就在一旁补充道:“以闻公子的心性肯定也会来的,现在应该正在赶来的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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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忘情叫了一桌酒菜为二人接风洗尘,店小二开始上菜后,锦衣玉带的云飞渡也施施然进了屋。
“忘情,听说你在宴请两位琅琳公子,我特意过来作陪。舒公子,游公子,久违了。”
云飞渡客客气气地跟舒颢、游拂打招呼,一副不像是来惹事生非的作派。秦忘情便让小二加副碗筷,让他也坐下一起吃饭。
四只酒杯都斟满清冽甘香的酒液后,舒颢举起酒杯道:“忘情,第一杯酒,咱们先敬姑母吧?”
秦忘情神色一黯,“那是自然。”
游拂悄然轻叹,云飞渡的眼睛微微一眯,眸光深沉无比。
喝完这杯酒后,秦忘情不由自主地又问起了舒颢:“你说,我娘究竟为何都不跟我见上最后一面就自尽呢?”
“这点我也一直想不通。”
“想不通就说明事有蹊跷,会不会素隐真人并非自尽呢?”
云飞渡慢吞吞地说出这句话后,秦忘情等人的视线一起锁定在他身上,他满脸无辜地瞪大一双眼睛。
“拜托你们别这样看着我行不行?我知道,如果那晚素隐真人是遭人杀害,我就是头一个被怀疑的对象。但我还没那么大的本事,能在几位北斗级别的宗主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潜入客舍杀了她。即便我能,也没有能力伪造那封遗书。对吧?”
游拂下意识地点头道:“的确如此,你不可能杀害姑母,那她只能是服毒自尽了。”
云飞渡却道:“游公子,这倒也未必。我虽然杀不了她,也无法伪造遗书,但事发当晚在白云乡外,有能力做到这两点的人并非不存在,还不止一个呢!”
秦忘情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忘情,素隐真人的死如果不是自尽是他杀,那么能够杀死她并伪造遗书的人,只能是跟她关系很亲近的人——亲近到能让她毫不设防地就中了暗算,又十分熟悉她的笔迹并加以模仿写出遗书。事发当晚的白云乡外,满足这一条件的人一共有三个:舒穹、舒颢和天权尊游意。”
云飞渡做出的推测,听得秦忘情大吃一惊。
舒颢也浑身一震,一张素来镇定从容的面孔霍然变色。
游拂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像是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云将军请慎言,不可做此无端揣测。”
“游公子,云某并非无端揣测,而是就事论事。如果素隐真人不是服毒自尽,那么能够杀死她并伪造遗书的人,就只有这三人。难道不是吗?”
游拂道:“可是这三个人,谁也没理由要杀害她吧?你说,你能说出个子丑寅卯吗?”
“我不能,我怎么可能知道别人的杀人理由,我只是就事论事得出这么个结论罢了!”
“云飞渡,你别说了。我娘是服毒自尽,此事早有定论,没必要再进行这种无谓的就事论事。”
秦忘情脸色一沉,云飞渡又在居心不良地有意挑拨了,这也是他一惯对付仙门的手段。
“忘情,我对素隐真人不太了解,不敢断言她会不会服毒自尽。不过金抟风和她打过几次交道,他认为她是绝对不会寻死的。”
舒颢蓦地发问:“金抟风为何会这么认为?”
“因为素隐真人曾经对他说过一番话,就是那番话让他认为她不可能自尽。他原封不动地对我复述过那番话,如果你们想听的话,我也可以再转述一下。”
游拂欲言又止,云飞渡了然一笑。
“自然,你们也可以怀疑这番话纯属捏造,毕竟这回我可没有传音石来证明什么。而且,我也确实擅长挑拨离间。”
无法证实或证伪的话听来无益,秦忘情果断出声制止道:“那就别说了。喝酒,吃菜,再不吃菜都要凉了。”
菜很美味,酒很香醇,不过除了云飞渡之外,其余三人都食不知其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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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风宴草草结束了,那时还不到戌时,四人各自回房休息,子时之前再赶去黄河入河口。
十二时辰以子时为首,飞浮山每次都是在这一时刻飞出黄河水面,等时间流转到亥时过后,再重新沉入水下。
秦忘情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云飞渡的屋子,单刀直入地表明来意。
“你刚才没说的话,现在单独说给我听一下。”
“行,没问题。忘情,我还可以把来龙去脉都详细跟你讲上一讲。”
云飞渡娓娓道来,当初舒窈是如何在蛰虺谷守株待兔,等待金抟风的出现;又是如何苦苦哀求他告知儿子的下落,甚至自降身段对他下跪;却又是如何果断拒绝他要求她自断灵脉的条件。
“冬郎既然还活着,你们终有一日要靠他重振魔派。这条路满是刀山血海,我必须要有能力保护他——当年没能做到的事,如今我会尽起一个身为母亲的责任。”
云飞渡道:“忘情,这就是素隐真人当时对金抟风说的话。她连自断灵脉都不肯,只因不想失去保护你的能力,又怎么会服毒自尽丢下你不管呢?是不是完全说不通?”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舒窈的自尽就更加不合理。但是,这一切无法证明是事实。
秦忘情将信将疑地沉默了片刻,云飞渡和金抟风所说的话,他很难全盘照收的相信。
毕竟如果有机会中伤抹黑仙门的话,这二人都很乐意为之。
“这件事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相信我们的话。毕竟我一直对仙门心怀忿恨,很有可能无事生非的搞事情,故意搅浑这滩水。”
云飞渡如此坦然,秦忘情也就实话实说:“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
“忘情,我不怪你,换作我是你,我也不会如此轻信,所以一开始没有告诉你这件事。”
“那今日当着舒颢和游拂的面,你为何要说出来?是有意说给他们听吗?”
云飞渡意味深长地一笑道:“你猜对了,我就是想看看舒颢的反应。跟我想的一样,真是有趣。”
“你的就事论事中,虽然有三个人可能杀害我娘,但你真正怀疑的人,其实只有一个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