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在水桶里泡一整晚,论是个铁打的人也会出毛病。
黄瑛光荣地倒下了。
她窝在被子里,床上一张矮脚小桌摆在她面前。
小双将东西放下,识趣地道:“娘子,杨郎君来看你了,你二人聊,小双先告退了。”
桌上有王子季给她熬的驱寒糖水,杨劲生亲自给她做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刚被小双端出食盒放下,冒着热气,香甜扑鼻。
黄瑛在缭绕热气中,整个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大前日她晕过去之后,很快就醒了。
但发热流鼻涕头痛三管齐下,让她足足卧床了两日。
知道黄瑛将人抱回来还共处一室了一整夜,黄诺本来一肚子的话要跟她说,结果她伤寒晕倒,她将话憋了一肚子。
谁知杨劲生主动来找她了。
......
“瑛娘,趁热尝尝,味道如何?”
杨劲生一双眼睛期待看着她。
黄瑛朝他点点头。
今日杨劲生穿的一身月白色缎质窄袖交领束腰长袍,外着雪白毛领披肩,腰间悬挂一枚色泽温润价值不菲的羊脂玉,整个人似雪如玉般干净。
“有没有人说你穿这身真好看。”
黄瑛笑眼看着,毫无防备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男主不愧是男主,就应该这么穿才是。
那日她被拍晕,他将她送回黄府后的第二日,在饭桌上看见李禾青一身贵衣侃侃而谈,而他却粗布短衣,默默无言埋头吃饭,她都看见了。
虽然他不缺什么,但她总觉得他身上少了点什么。
陪李禾青逛街买衣服时,看见这套衣服的第一眼,她就想到了他。
杨劲生。
只有这样的东西才勉强算配得上他。
等她缓过神来时,已经将衣服买下叫人送进了府里。
男子闻言,玉面瞬间粉如桃花,耳尖悄悄爬上一抹红,强作镇定:“多谢瑛娘夸奖,你是第一个瞧见的。”
“荣幸之至。日后定要多穿些好看的衣裳,你这么优秀的衣服架子浪费就可惜了。”
那件事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很有默契地对它闭口不谈。
她说着,拈起一块蒸栗粉糕往嘴里送。
“咳,咳咳!”
黄瑛咽下半口,突地咳起来,将咬了半口剩下的蒸栗粉糕拿在手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杨劲生着急站起朝人走去:“慢点吃,瑛娘,快喝口水压压。”
“没事没事。”黄瑛将剩下的糕点一口吞下。
“味道如何?合口吗?”
黄瑛面色有些难看,强颜欢笑:“挺好吃的,郎君好手艺。”
杨劲生喜形于色:“我给黄姨跟王伯也留了一叠,还剩下些,瑛娘若是爱吃,我再给你端来。”
“哎——”
黄瑛没及时拉住人,放人快步出了门。
杨劲生高高兴兴回到庖屋,碰见了黄家二老,正准备开口。
王子季刚咬了一口就将糕点喷了出来:“呸呸,哎呀喂,这是哪个乖乖做的,又硬又涩还齁甜。”
黄诺还没放进嘴里,听言,犹豫一瞬将糕点放进了原处。
他打量一周,见没人,才开口:“嘘,莫叫劲生那孩子听到了。那孩子知道瑛娘喜欢吃栗子,专门给她做的。”
王子季连连噤声,又小声道:“那日生生都找你说什么了,你倒是跟我说说,别是连你夫郎都要藏着掖着。”
“这不是又怕你好心办坏事嘛。”
“我哪有好心办坏事,你要瞎说晚上我饶不了你。”王子季双手不安分,作挠痒痒的姿势。
每次王子季这样吓唬她,黄诺就立马咬钩上当,噼里啪啦都讲了出来。
黄诺一副“我不怕你就要说”的样子:“哪没有?之前的禾青那孩子喜欢咱家瑛娘,瑛娘以礼相待,你便以为瑛娘转了性子,想要踏实娶夫郎过日子,也对禾青有好感,非要撮合。你瞧,最后如何了?二人不再相往,而禾青另嫁她人。”
王子季努努嘴,不说话。
躲在门外的杨劲生手里领着食盒,垂着脑袋,低头看着什么。
黄诺又道:“那日瑛娘未早起练功,小双结结巴巴说不出什么名堂,我便逼她说实话。原是瑛娘将劲生那孩子抱回了家中,二人共处一室待了一整晚。我本想说她,谁知劲生告诉我另有他情,他不愿说,但他亲口说,瑛娘是个好娘子。”
“不许你说她,咱家小黄当然是个好娘子了,哎呀哎呀,然后呢然后呢。”
“我便问他,他是否中意瑛娘。”
“生生怎么说?”王子季满眼期待看着黄诺。
“还能怎么说,”黄诺刮上王子季的鼻子,“咱家瑛娘是全天下最好的娘子,那孩子定然是喜欢她的。”
王子季一拍大腿,得意扬扬:“害!我早就知道了嘛。你给我那块传家玉佩,我那日就给了生生。不瞒你说,见那孩子第一面我就觉得亲近,这几日越瞧那孩子越觉得喜欢,又漂亮又勤快,还懂心疼人。咱们什么时候去提亲啊?”
黄诺微微惊讶,旋即又恢复正常。
她家这位作风一向如此,她也习惯了。
这么快将传家玉佩给那孩子,想必是非常中意他了。
“有空问问两个孩子吧。”
黄诺这么说。
……
杨劲生没再给人送去,自己将剩下的糕点全都吃了。
他要是有李禾青那双巧手该多好。
瑛娘对他那般好,他却拿这些去糟蹋她。
有人赚钱从来只是为了活着,吃东西便只求填饱肚子不求口味也并无喜好忌口之说。
久而久之,杨劲生吃任何东西都品不出什么好坏。
他在心里默默记住这个口感,下决心下次要做得比这次好。
……
黄瑛一直等着人来,怕他看见伤心,想了想,一口一个吃掉了剩下的糕点。
一大杯糖水全都被用来解腻灌下喉。
人一直未来,却等到小双进来。
“娘子,郎君有事先回去了,叫你莫等。”
小双看见满脸糕点渣的黄瑛,捂嘴笑:“娘子,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的样子。”
“好你个小双,敢笑话我。”
黄瑛连忙拿过帕子擦,两人打闹起来。
“不笑了不笑了,小双不笑了。”
“你说什么也没用,今日我饶不了你。”
“放过我吧小娘子,”小双连连求饶,定睛一看,“娘子,你手里拿的怎是这张帕子?”
黄瑛疑惑停下来,拿着帕子瞧:“怎的了?”
“我记得很清楚,这帕子那日去茶棚回来后我就没见你拿过,还以为娘子你是弄丢了呢。”
黄瑛想到什么:“小双,我前日的帕子可在身上?”
“在呀,娘子换衣服的时候我都拿出来了。”
“娘子,你这是怎么了?”小双看着黄瑛,看不懂她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是傻还是笑?
“小双你先出去,让我好好想想。”
她低头看手中的帕子,浑身通电般,后知后觉。
——这帕子是她从杨劲生屋中带回来的。
她曾经用这张帕子为他包扎过。
他居然还留着。
他就是那日的黑脸郎君。
原来他们那时就认识了。
攥紧手中那方帕子,黄瑛嘴角上扬。
那个时候他应该就认出她了,可他还将帕子洗干净留着。
而他也并像他人一样,对她避而远之,或他眼相待。
-
黄瑛第二日就嚷着病好了要出门。
“娘子,你带上我们呀!”
“你们别跟来,我去去就回,真的!放心好了!”
黄瑛胡乱收拾了一番,便骑马扬长而去。
这病差点让她忘了大事!
算算日子,今日夜里就是女主到临水镇掉下山崖捡到奇剑的日子!
她若是还想拼一拼,就看今日在此一举了!
不料刚出府门不远,从旁突然蹿出个满身翠粉的郎君拦马。
马匹速度之快,罗吟春还壮着胆子上前挡在路中间,颇有些不要命的意思。
黄瑛眼疾手快勒住了马,马蹄高仰,在踩上郎君的头前堪堪刹住。
“罗吟春?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瑛认出了他。
好长时间没见着,她快忘记这个人了,以为自己和这人已经不会再有瓜葛了。
“瑛娘!”被女人这么一喊,罗吟春的眼泪水就流下来,止不住的那种。
他嚎啕大哭喊她:“瑛娘我可算见着你了,你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快把我忘了呜呜呜……都怪我不好,你明明是好意待我,还救过我,是我做了坏事又没胆量找你承认,我也不敢再找劲生,都是我害了你,求你——”
“等等!”路旁有人朝二人看来,黄瑛察觉到他接下来的话应该没有什么好话,立马制止他,自己利落下了马。
“罗郎君,我们找个能说话的地方说,行吗?”
意识到自己失态,罗吟春哽了哽口水,嚎啕大哭改成默默掉小珍珠。
黄瑛找了处无人的茶摊,两人坐下说话。
“好了,罗郎君,你要说什么?”
罗吟春抓上她的手:“上次临水镇的事,是我不对。之前是我心胸狭隘,一直对你心生间隙,得知你怕水,是我偷偷给马下了药,买通了小厮,故意想整整你,但我不知道为什么那匹马没有被你骑着,而是到了钱娘子手里,害得你几人落了水。”
“让匪人劫走李郎君再让劲生适时出现救你也是我的主意,那匪人也是我找来。我实在对不起你,瑛娘。这些日子我知我有罪难恕,良心难受,什么都做不了,必须要找你说清楚,请求你原谅。”
黄瑛一怔,但手上不动声色抽了回来。
“你说杨郎君怎么?他明明怕水又如何救我?”
“劲生怕水?”罗吟春也一愣,“怎的可能?劲生可是码头上水性最好的郎君,谁怕水也不可能他怕水。”
黄瑛忽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她垂下眸,掩盖住眼里翻腾的情绪。
那日李禾青态度异常,看她的眼神也奇怪,原来是有原因的。
也是,她早该想到的。
但他二人如何认识的,她确实没想到。
不过这不是重点。
黄瑛点点头,睫毛在眼下印出淡淡的阴翳。
她掀起眼帘,问:“劫走李禾青之后,本可以收手,为何又让杨郎君救我?”
罗吟春沉默一瞬,在心里挣扎,到底该不该说。
面前的女人即使在知道真相后也未向他发难,罗吟春的眸子变得更湿润,他咬咬牙,将事情全盘托出。
杨劲生的父亲得了重病,需要一大笔钱,正巧李禾青想跑路,黄家有娶亲的打算,便想出这么一出来,一举两得。
原来是逢场作戏么……
她原来是在自作多情。